某些打拍子喊口号式的歌曲之所以得以流行,并非因曲子多流畅优美,而是匹配了公众如此这般的音乐审美。同样地,一些中国经济和楼市问题的段子手式解读,也并非其含有多少逻辑和理性,而在于迎合了广泛的牢骚情绪。
2017年3月,以“房住不炒”为核心,展开了建立楼市长效调控机制的持续治理;2021年下半年,中国楼市调整明显加速。
以此短文,我们用尽量浅白的方式,直面三个常识问题:
一是中国房价为什么贵?
二是现在房子是过剩还是不足?
三是地产是否构成金融泡沫?
房价为什么高?
大多数国家可能都苦恼于高房价,中国也不例外。但中国高房价的根源有其特殊性,即房价的含税费率非常高,至少在50%以上,如果70个大中城市的商品住宅价格在1万元/平米,则其中至少5000元是地价及各项税费。剩下的一半才是建安、配套、财务成本和开发商利润。
中国GDP的含税费率略高于20%,通过GDP含税费率可观察到地方GDP的掺水程度,地方政府GDP含税费率越低,其GDP掺水越厉害。烟草专卖等的含税费率较高,据说2000多元一瓶的白酒,其酒体及包装物成本不到百元,余下的都是巨额税费和企业利润。高房价根源在于高税费,把房屋做成类烟草产品了。
那么,为何房价的含税费率如此之高?
这可追溯至28年前的分税制改革,地方和中央财权事权框架的重塑,一度使地方几乎失去了主体税种,2003年之后逐渐推开的土地招拍挂制度,极大程度地补充了地方财力,甚至渐有“土地财政”的戏称。
2003年至今,地方财政累计约210万亿元的支出中,约1/3依赖和房地产相关的税费,可用地方财力对土地税费的依赖度则更高。换句话说,脱离了土地财政,很难想象地方政府在过去十多年能支撑下来。
因此,中国高房价根源在于高税费率,高税费率的根源在于土地财政。脱离了土地财政,地方政府很难有足够财力去支撑基建配套投资和产业园区投资。
如果要再努力探寻高房价的其他因素,或许可归结为居民的高储蓄率。同样两个月薪万元的年轻人,每月积攒3000元的节俭者,显然比每月存不下钱的“月光族”,能更快地接近获得“房奴”资格的门槛。
这些年轻人在购房时能不能得到父母的资助也很关键。可怜中国父母和孩子,他们以不及欧美1/5的收入,创造了逾30%的储蓄率。而西方家庭储蓄率通常低于10%,父母也几乎绝少资助子女购房。
从这层意义上说,不宽裕的国人以家庭组团式的节俭,托举了中国房价。
现在看来,房地产开发已高度内卷化,开发销售毛利润率已降至15%-20%,开发商也从中国富豪榜退潮多年。近年来就业和收入的艰难使居民储蓄率锐降,“五个钱包”尽显囊中羞涩,水落石出的是,高房价直指高含税费率,并暴露土地财政难以为继的尴尬,解铃还需系铃人吧。
房子究竟够不够?
有数据告诉你说,中国城镇居民人均居住面积约40平米,如此三口人大多住在宽绰的120平米之家了?数据与常识不符。有学人在开发商供职时,以诸多研究反复证明房子不够,离职了即改口称房子已普遍过剩。此一时彼一时的风向转得让人无所适从。
房子够不够,并不复杂,看三个因素。
排名前列个因素是,2000年以来,中国人口从12.6亿增至14亿以上,净增1.5亿人。
第二个因素是,20年以来,城镇人口增逾5亿人,我们经历了一波城市化城镇化的狂飙。
第三个因素是,2003年之前建成的老破小房屋,确实绝大部分已不适宜居住。如果你用心在城市逛一逛,不难发现,大部分城市会有老旧城区、老破建筑、边缘化地带中老居民构成的“昨日之城”,许多建筑已成危房,或接近建筑寿命。走在这些黑灯瞎火、人气衰败的废墟之地,我常常心怀悲凉,城市繁华的新中心已在远方,老旧城区的拆迁改造太过昂贵复杂,甚至连打工仔都不会租住在此。这些曾装下了约5亿城镇居民的老旧建筑,至少有一半以上已不适合人居。
以上三项相加即9亿人,这些人至少需要3亿套住宅。
满打满算地,开发商累计提供了约2亿套商品住宅,另外就是棚改和保障房,合计住宅供应总量约2.7亿套。房子够不够,不同人出于不同认知和目的,会给出千差万别的结论。我以为房屋供求总量紧平衡,结构有失衡。一二线仍然不够,四五线甚至更下沉则越宽松甚至局部过剩。
令人啼笑皆非的一个故事,就是7套房子论。该说法声称,等爷奶公婆辈、父母辈离世之后,现在的孩子们将户均拥有7套房子。解构一下,假设爷奶辈75岁,父母辈50岁,年轻人20多岁,“7套房论”的意思,其实就是25年后爷奶辈尽皆离开,留下4套房;50年后父母辈尽皆离开,再留下2套房,加上孩子已有的1套,7套!这无非是说,25年内中国丧失4/7的人口。26~50年内再丧失2/7的人口,最终50年后中国仅剩2亿人口;也无非是在说建筑不老,50年也不成垃圾。中国房子够不够,千人千说,但“7套房论”可能太过拉低灵长类思维下限了。
楼市酿成金融泡沫?
许多热议指出,中国房地产可能要挟了中国经济,可能酿成中国金融的系统性风险。考虑到建筑建材、开发物管、家居家装等从业人员近7000万人,考虑到房地产及其相关产业对GDP增长的贡献率,无疑房地产将很大程度上影响经济增长。而房地产和金融稳定,则更引人注目。
但此事本质上也没有那么复杂。
我们可以将涉房融资分为对购房者的融资,和对开发/建筑等企业的融资两大块。中国购房者是很弱势的,能不能有资格购房,能不能申请到贷款,能不能摇号选上中意的房子,都是听天由命的事情,将来要不要缴房地产税,也未可知。
许多人觉得节衣缩食为买房,委屈,其实全球皆如此,月薪买表,年薪买车,终身辛劳买房。目前中国家庭欠银行约70万亿,人均5万元,不可谓不沉重。但其中房贷约40万亿,增长温和;另外17万亿和13万亿为个体工商户贷款和消费贷款,恰恰是后两项在近三四年增长迅捷。
目前中国首套房首付比率不会比30%低,其余购房实际首付比率不会比50%低,以每年发放的按揭贷款加公积金,除以年内成交的新房和二手房,中国购房者的杠杆很难超过50%。
这折射出在中国做“房奴”的门槛何其高,非极端情况下银行承担的断供风险并不大。富人理财、穷人借贷、中产供房,似乎是三大刚需。
那么借给开发商、涉房相关产业的贷款或融资有没有风险?有的。但并没有传说得那么险恶。
一是房地产开发是讲究周转率的,以商品房年销售额的1.5~2倍去估算涉房实际融资余额,可能更接近真相。
二是地产企业资产负债结构相对简单,尤其是土地储备和在建项目占资产端主角,加之苛严的账户管理,开发商容易被金融机构拿捏。
三是对开发商压降杠杆,人人喊打敢打也已多年。如果不走“五龙治水”的合成谬误之路,地产金融避免成为灰犀牛风险的机会是比较大的。
一些知名企业家不断说,中国经济不能再走修桥铺路盖房子、喝酒吃药拼教培的老路了!要高新科技不断创新。确是良苦用心。事实则是,即便欧美,也是居民衣食住行的传统消费、各类造城铺路的传统产业,挑起了GDP增长80%~85%的大梁,产业转型创新终究总是少数企业、企业家和优秀人才的选项,并且是要承受时间和市场煎熬的未卜选项,而难以成为普罗大众的选项。
楼市是否要挟了经济,酿成了系统性风险,终究是个能否理性地给房地产一条生路的事在人为的事情。
为什么我们不愿意直面楼市的一些常识?也许就在于有意无意地淡化甚至回避问题,寻找一些为自己开脱痛苦的简单借口。近年中国楼市让人悲摧,很大程度上是中产们职场内卷、挣钱艰难、就业不易所致。房价持续上涨让人痛苦,并不意味着房价下跌就能让人愉悦,房价普跌甚至可能造成更大痛苦、更多难以预知的社会问题。
力避政策和市场或黑或白的极端化,寻求楼市的良性循环和健康发展之最优之策,已日益迫切。